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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山中重温了过去的回忆之后，这次上雒之行圆满结束。赵羡回到崔家跟崔适辞行后，便踏上了回南阳的路。
正所谓人高兴的时候，想什么来什么。这不，赵羡正和阿七阿六说着颜色笑话笑得正欢的时候，他得到了又一次重温回忆的机会。
嗯，和山贼们重温回忆的机会。
不过和三年前那一次有所不同，上一次赵羡居高临下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，发起肉弹攻势砸晕了劫崔雯道的山贼。
但这一次，没有居高，没有不意，也没有崔雯。山路两旁哗啦啦涌出近百贼人，各持利刃将赵羡一行团团围住。
为首一人生得阔口重须，黑面宽体，用人话说就是嘴大胡子多，脸黑身也壮，正手持一把雪亮的大刀，指着赵羡喊道：
“遇上俺彭常，算你们这群狗大户走运，俺是个仁善心肠，可以让你们自己选怎么个死法。”
这等狗贼实在是猖狂，虽然敌众我寡，但阿七和阿六还是气得就想拔刀冲上去拼个死活。
赵羡拦住了他俩，自己淡定地走上前，行了个平礼：“敢问这位彭壮士，此番为财乎？为人乎？”
彭常将刀扛在脖子上，大大咧咧地答道：“刚才不是说了嘛，乃公不求财，不求人，只求杀尽天下狗大户！”
“狗大户？”赵羡觉得自己被冤枉了，因为他顶多算个狗小户，于是他不得不为自己分辨下：“彭壮士是否冤枉了在下，何以觉得我是什么狗大户呢？”
彭常已经不耐烦了，随便指了个喽啰：“李十七，你去让这孺子死个明白！”
这个李十七和他老大一样趾高气扬：“这还不容易？眼下正是春耕时节，寻常人家，哪里有闲心出外游玩？除了狗大户，”说到这他瞥了眼阿七和阿六，更加轻蔑了，“和狗腿子们，谁还会在这武关道上悠游？”
他说完，没想到“狗大户”赵羡率先鼓起了掌：“阁下之徒众有如此眼力，想必阁下更是非凡，定是这山中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吧？”
彭常不答，李十七忠实地扮演着吹嘘老大的角色：“那是当然！这少习山方圆百里之内，西至弘农东至南阳，哪个不晓得我大兄的威名。而且，我大兄从未像狗大户那般，做那种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勾当！贫人穷汉，我等向来不动，甚至还常常接济他们。只有对尔等这般的狗大户，见一个杀一个！”
最后“见一个杀一个”这一句说得尤为凶神恶煞，然而赵羡不惧反笑，甚至还往他们走近了几步。
“这……”李十七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路数了，只好求助般看向彭常。
彭常把刀随手往地上一插，走上前，饶有兴趣地盯着赵羡：“你这孺子，年纪轻轻就如此镇定，不怕死吗？”
赵羡笑得更灿烂了：“既然彭壮士不会杀我，我为何要怕？”
“我何时说过不杀你了？”彭常的剑眉中凝起一股重重的杀气。
这股杀气货真价实，对上眼的一瞬间赵羡仿佛真的从鬼门关前趟了一次血海。
身后的阿七和阿六已经吓得趴下，而赵羡却强撑着和彭常的对视，尽量维持着自己面上的淡定。
他这样的表现，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十四岁孺子的表现，彭常收回了这股杀气，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好多：
“看样子，你很有底气我不杀你。既然如此，说说吧，你这样的豪强公子，我凭什么不杀你？”
闻言，赵羡终于松了一口气，勉强朝彭常拱了拱手，反问道：“方才听这位兄弟说，彭壮士素来劫富济贫替天行道，不知一共劫过多少富，济过多少贫？”
“劫富济贫，替天行道？”这两个新奇而不失大气的词，彭常饶有兴趣地念叨了几遍后，才回答赵羡道：“某家不才，不能救黎庶于水火，至今不过济贫家近千户耳。”
虽然说着“不才”“不能救”“不过”，但彭常的语气颇为自豪，而他的这群手下听了之后也与有荣焉，俨然对自己的“扶贫”成绩很是满意。
对他们的这份骄傲，赵羡抱以放肆的大笑。直到彭常被笑得隐有愠色后，他才止住笑声，以手指向彭常：“既如此，公更不能杀我矣！”
见赵羡这般嚣张，忠实马仔李十七率先忍不住，当前上来怒斥道：“你这小儿如此轻慢，真当会几句言语，我等便不杀你了吗？敢笑我大兄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！”
这回赵羡只是微笑看着彭常，没有回答李十七。
马仔的问题，就由马仔来回答好了。
阿七会意，从地上一翻身跳起来，顶到李十七面前，下巴抬得高高的：
“我家郎君，在南阳开设数十家工坊，招纳数千流民贫民做工，给以工钱，给以吃穿，给以住处，还不限自由，不以奴婢视之，如此仁心，尔等比得了吗？”
阿六虽然不善言辞，但也来帮腔：
“我家郎君所制积木，贱者千钱，贵者百万钱，唯货于富人，而免费赠于贫家。说到劫富济贫，我家郎君才当得！”
赵羡有些想捂脸的冲动。
没错，他的本意确实是想让这俩货在这个方向上吹一下，但谁让他们吹这么夸张啊……
所谓“给以工钱，给以吃穿”之类的，顶多是他给了那些过不下去的穷人们一个营生的岗位。他给他们的所有工钱、吃穿、住处花的钱加一块，也没有他们给他赚的利润的一半多。
哪怕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，这个挣工资发福利的机会是福报是奋斗的机会，但赵羡心里明白，自己此举不过是让他们安心卖命干活的黑心商人行径，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什么慈善。
至于阿六说的“免费赠于贫家”就更是吹牛了。他也就是每个乡的几百贫家免费送了两三套而已，要是每个贫家都免费赠送，他早就破产了。
但这种心思不纯的所谓“公益”嘛，从来就是做一分，吹十分，只要有部分属于事实，那就是事实。
赵羡在前世曾经激烈地批判甚至喷过这两种丑陋行径，但这一世，他却不自觉地应用得如此熟练。
不管赵羡心里是怎么想的，至少这时候的人们还是很吃这一套的。
听了阿七和阿六这般“吹嘘”，彭常当即收起了一直以来的轻视，换成一副尊重的表情，问答：“看郎君如此年少，又有这般义举，想必郎君便是南阳赵羡，赵大郎吧？”
“哦？你听过我？”远在弘农的山贼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，赵羡很是惊讶。
见赵羡承认了，自彭常以下，周围的山贼们哗啦啦尽皆跪成一片。
彭常为首行了个大礼后，才恭敬地说道：“赵大郎年少而聚万金家资，富贵后大济黎庶之名，非但我等，遍中州谁人不知哪个不晓！可笑在下刚才还敢妄大于前，还望郎君恕罪！”
这……赵羡的表情十分生动，他万万没想到，小说里已经烂俗透顶的“纳头便拜”的情节，就这样活生生在自己跟前发生了。
当然了，烂俗就烂俗吧。要是彭常没有“纳头便拜”，那就该“斩头而归”了。
还是保住了小命最重要。
于是赵羡赶紧将彭常扶了起来，谦虚道：“在下区区薄名，不值一提，彭壮士，还有各位壮士，都快起来吧。”
起身后，彭常殷勤地问道：“不知郎君这是要何往？”
赵羡含糊地答道：“顺着这条道，过武关，回南阳有些事。”
彭常更加热情地要前面带路：“要回南阳，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避开武关的官军……”
说到一半，他黯然地停了下来：“嗨，我却是忘了，郎君是官面上的人物，和我等做贼不一样，不需要避开官军。”
看到彭常黯然的神色，赵羡心念一动，试探着问道：“彭壮士，不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