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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随即, 他侧目,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, 问:“工具箱呢?”

    “这边。”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。

    工具箱刚拆用过,还没收。

    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,又取了手电,钻进车底。

    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, 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。

    他咬住手电,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, 基本能推断——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,瞬间断裂后, 车身惯性下沉,底盘蹭地。

    修好也简单,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。

    难的是这无人区,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, 哪有减震器可换。

    曲一弦等在车边,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,还没来得及问“这车还有救吗”,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, 抬眼看她。

    摘了墨镜,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, 此刻没什么情绪, 眸光内敛, 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。

    曲一弦有些发怔,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。

    ……她怎么觉着这男人,那么眼熟呢?

    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见她欲言又止,沉吟片刻,问:“这车还想要的吧?”

    曲一弦瞪眼:“……废话!”

    他点头,从善如流:“那就搁这。”

    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,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。比起丧车,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。

    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,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,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。

    曲一弦的意思是,先开下沙粱。

    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,修理。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,真开回去,半路车架就散了。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,但轮胎,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。

    等那时,车就真的报废了。

    想修也成,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。

    傅寻既然来了,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。

    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。

    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,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,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。

    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,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。

    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,引擎呜鸣如咆哮。四轮驱动,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,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,逶迤拖了数米。

    这路宜慢不宜快,傅寻谨慎,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,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。

    曲一弦跟了一会,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,心放下了大半。

    正想超车,去沙粱底下等他。眼皮却忽得一跳,觉得有人在盯着她。

    她后颈一凉,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——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。

    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,形似人的四肢舒展,乍一眼看去,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,泛着股阴恻的森冷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,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。在看清是个沙坑,不过形状诡异些后,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。

    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,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,停了。

    车窗半降,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:“去哪?”

    奇了怪了……

    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,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,倒没瞒他:“这边有点情况。”

    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,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,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。

    傅寻干脆下车。

    到她的位置时,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。

    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,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,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。

    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,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,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。就像山谷,四周嶙峋延伸,它则隐蔽凹陷。

    要不是机缘巧合,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。

    见他过来,曲一弦斟酌斟酌,解释:“上午有个游客,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……”

    傅寻打断她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过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……”曲一弦跟上去:“你知道……你都知道什么了?”

    傅寻迎上她的目光,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:“袁野都跟我说过了。”

    曲一弦剜了他一眼,没信。

    几年前,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。后来因江沅失踪,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,就此留在了西北。

    她朋友不少,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。这么多年朝夕相处,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,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。

    曲一弦看得出来,傅寻不是简单人物。

    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,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,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。

    不过她识趣,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,自然不会揭穿。

    等到坑前,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——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。

    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。

    不能背光,不能缺首尾,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——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,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。

    傅寻不动声色,等她留好照片,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。

    算出大概的估值后,他蹲下身,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。

    沙粒余温清凉,显然暴晒时间不长。看周围地势,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,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。

    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,看他挺熟悉业务的,也没藏私,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。

    “失踪游客姓荀,年龄二十五,刚研究生毕业。身高一米七五左右,蓝色普款冲锋衣,背军绿色的双肩包,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。”

    “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,为了逃票,绕过景区,徒步穿越。失联前,迷路,没水,电量耗尽。”

    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。

    他微抬下巴,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:“他体力不错,身体素质还行,脚程也挺快。如果没有推断错误,失联前那通电话,就是在这打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,没管住嘴,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:“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?”

    “搞侦查的?”

    傅寻不苟言笑惯了,面部线条冷硬利落。

    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,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,极有压迫感。

    话说都说出去了,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,曲一弦半点不怵,迎上去。

    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,漫不经心道: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?

    他回答的含糊,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,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,识趣地不再追问。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傅寻有意参与寻人,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。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,即使有脚印,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。

    除了沙坑,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。

    难得有突破,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。

    她倚在大G车前,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。

    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,她远眺天色,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,掸了掸身上的细沙,迎上去。

    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,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。

    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,倚住车,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。

    随即,她抽出烟盒,取了根烟咬在唇边。只微抬了眉眼,眼尾上挑,似笑着睨了他一眼,问:“抽烟吗?”

    这副架势,傅寻看得懂,明显要谈事的姿态。

    他好整以暇地,回视她,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,见他不抽,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。

    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,问他:“你这趟,什么安排?”

    来环线的,大多是游客。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,做科研,做公益。

    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,但他后来否认,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。

    这个念头不过一瞬,很快被她否定。

    开大G带线,家里得有几座矿?!

    风势渐大,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。

    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。

    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,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,显得神情格外寡淡。

    曲一弦和他对视着,渐渐有点绷不住了。

    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。

    像是熟悉的,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,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。

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。

    傅寻避开她的视线,喉结微滚,淡声道:“我这趟,来寻宝的。”

    曲一弦接过一瞧,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。

    她觑了傅寻一眼,边点着烟边问他:“你真不抽烟?”

    她对傅寻“不是善茬”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,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,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,傅寻要是真不抽烟,还挺颠覆她的想象。

    “抽。”傅寻垂眸,看她点烟:“不过很少。”

    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,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,点两次。

    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,燎出烟草香。

    第二次点着前,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。

    瞧着慢,点着也很快。

    她顺手,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。转身前,难得体贴一回,对傅寻说:“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,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,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。”

    明明是好心提醒,偏这话听着,有点不是那个滋味。

    傅寻这一琢磨,差点笑了。

    是挺新鲜的……头一回有个女人,担心他看了尸体,晚上会做噩梦。

    曲一弦上前。

    不知是谁先叫了声“小曲爷”,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。

    她微微颔首,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,停下来,半蹲着,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。

    此刻的荒漠里,没风。

    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,又细又淡,笔直往上空扬去。到半道时,那缕白烟袅娉,缓缓散成三缕,像点了三炷香一样,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。

    曲一弦起身,四下张望了眼,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,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。

    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“星辉救援队”字样,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。

    她上前,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。

    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,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。

    做完这些,她踏回沙丘下,问:“谁找到的?”

    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,往前走了一步: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曲一弦对他有印象,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,还不满二十。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,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,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。

    她招手,示意他到一边说话。

    远近都有人,她余光扫了眼,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,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,也该跟着听听。

    于是,脚尖一转,往傅寻那走去。

    到了跟前,按程序,是要先给傅寻介绍。话刚开了头,她搔了搔耳鬓,问男孩:“你叫李什么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