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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走出房门,抬头往楼上看了看,许宁已是命人将他的铺盖收拾上了书房,说是要苦读备考。
如今想必也是在那里收拾伤口,她径直去了厨房,看了看材料,打算做些补气血的菜肴给他算还了这份人情。
既然是合作么,也总不好日日仇人一般相处,只当是个结伴而行的路伴吧。
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,一边弄了个三七炖鸡,这个对跌打损伤、活血化瘀最好,也是补气的,再简单做了豆腐拌菜、蒸蛋、炒蹄筋凑了几个菜,命人送去给他,便自己回了房,一心想着如何置下自己的产业,将来可以利落干脆的离开许宁。
虽然许宁这些日子看着似乎对自己依然多有照拂,今天还为着她受了伤,她可不会就以为许宁对自己多么情深意重。
他只不过对女子都是如此尊重爱护罢了,上至公主、下至风尘女子,他都是一般的尊重爱惜,偏偏时下大多男子多轻贱女子,他又位高权重,这一副做派便分外出挑,也不知迷死了多少女子。
只有她这个发妻才见过他愤怒、难堪、无情、冷淡的那一面。
当夜无话,只是天亮了她吃早餐的时候,前头掌柜央了小荷进来传话,她有些讶异:“姑爷没出来,那你就去叫他呀,来找我作甚。”
小荷这两天也感觉到这夫妻和从前似乎有些不妥,从前小俩口黏糊得好像一个人似的,如今似乎冷淡了些,不过这是主家的事情,她也无心探听,笑着解释道:“如娘子不知,姑爷规矩严着呢,楼上书房决不许人进去的,前头掌柜说了昨儿姑爷还交代了这批香料来他必要亲自验看的,如今人都等着了,也没看他下来,厨房那边说早餐也见姑爷来用,平日里姑爷最是起早的,今儿这般情况,娘子还是去看看的好。”
一边又觑着她的脸色道:“听说昨晚姑爷也没吃多少饭,只多用了些娘子做的汤,该不会生病了吧?”
唐宝如呆了呆,想起昨天他也不知道伤得如何,便放了筷子,出门走了上楼,到了书房前敲了敲门,里头没声音便推了门进去。
许宁喜轩敞,整间书房十分宽敞,窗明几净,靠壁书架上一尘不染,一琴一几,安放得俱都恰到好处,并没什么古董装饰,窗户向外支起,正对着远处寺院,从窗口看出去,只觉山渺林远,水天相接,令人有心胸一阔,颇有出尘之感。
唐宝如也没有细看,径直转过屋中间的多宝阁后,果然后头放了张软榻,许宁侧卧而睡,身子蜷缩,一只手埋入软枕内。
她过去弯腰推他:“嗳,醒醒了,下头在等你验货呢。”
许宁动了动身子,睁开眼睛,唐宝如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痕,微微一怔,又看他有些挣扎地起身,她不由伸手去扶,却感觉到手下有些热度,她禁不住道:“你这是发烧了?”
许宁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,有些颓然道:“不高,大抵是低烧,还是大意了,昨晚吃的药大概不太对症。”
唐宝如皱了眉:“那就别勉强下去了,我让人下去让掌柜验货便好,还是着人去请大夫来吧,若是伤筋动骨,影响了乡试可怎么得了。”
许宁也并没有勉强,躺了下去,仍是侧着身,唐宝如看在眼里,心下了然他背上必是有了伤了,不由心下有些烦闷,下了楼来命人去传话请大夫不提。
外头也有人问今日备下的拜访恩师的车和礼也都备好了,原定今日姑爷要亲去给先生送节敬的,如今如何处置。
唐宝如叫了个伶俐些的伙计进来,交代道:“节前这礼是必是要走的,你带上我们爷的名帖,带上礼去,就说官人原是要亲自给先生送节敬的,奈何不慎着了风有些发热,不敢登门怕过了病气,只好命你送上薄礼,祝先生万事如意,待节后病好,必要登门致歉,请先生万万担待包涵。”
那伙计一一学了,又重复了次,唐宝如才打发他下去,自回后堂。
却不知前边亲见的掌柜暗暗咋舌:平日只觉得这唐家小娘子年纪甚小,长得虽娇嫩却一团孩气,娇憨粘人,许官人却是极宠她的,平日里等闲不肯让人看了一眼去,没想到今日这吩咐交代事情来,却是一是一二是二,清楚明白,一身大红底绣荷包牡丹对襟氅衣衬着眉目凛然,颇具威势,并不比平日里到店里来的那些乡绅夫人差了,想来许官人宠这小娘子也是有道理的,这一对夫妻通身的气度,竟不像是这小小县城里能出来的人。
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,唐宝如引着他上去给许宁把脉,果然是许宁自己估摸用的药和唐宝如做的三七鸡却是冲了,以至于血瘀不散,存下了热毒,偏偏外边天冷,两下一激便发热了,大夫另外开了发散的药,又命人去买指定的跌打油,唐宝如命小荷付了诊金,道谢后便命厨房将药给煎上,一时外头的跌打油也送了来,唐宝如看这后院平日只许小荷进来,小荷一个黄花闺女,自然不好给许宁上药,前头请了几个伙计,派出去送礼、采办的又都出去了,竟是无人给许宁上药,想了想自己也失笑:横竖也不是没见过他光身子的样子,不过是上个药,好歹也算是还他的人情了,何必扭捏成这样。
便径直拿了药进来,看到许宁趴在床上抱着枕头,侧头合目而眠,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上去还算安稳,脸上带了一分稚气,他这相貌其实是极引年纪大些的女子心软怜爱的,只不得生身母亲的偏爱,唯有兄弟皆无了,才得了那一分仍然带了更多企图的母爱。
她在床边坐下径直去解他的中衣,许宁睫毛抖了抖睁了眼,有些讶异看了她一眼,唐宝如被他一眼看得耳根忽然红了,也不知心虚什么,恶狠狠道:“伙计们都打发去给你恩师送礼采办了,我给你上上药。”
许宁闭了眼,却撑了下身子方便她将他上衣解下,露出了肩膀来,右边肩膀上果然一片乌紫的触目惊心,想是虽然衣服厚没擦破皮,却到底是伤到了筋骨,唐宝如看许宁只是闭着眼不说话,心下那没来由的紧张感也散了些,拿了那药油来想起大夫交代过需得大力揉搓,将药油搓进去方可,便倒了药油在手心,忍着那刺鼻的味道搓热了,便往那乌紫搽上去。
肌肤相贴时,她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居然颇为光滑,和女子差不多,一边心里嘲笑许宁,一边使劲摩擦,很快手心便犹如着了火一般,不过一会儿,她便已觉得手臂酸软无力,却远远还未够大夫说的时间,只好站了起来,居高临下地揉搓,却是好使力许多。
这边厢她擦了一会儿娇喘吁吁,伏着的许宁只感觉到那喘息一下一下地喷在脑后,柔软得惊人的手掌贴着自己肩背,热而软,更是让人想起那双柔荑的手感……这一世他心存愧疚,并不让她沾一点劳作,养得一双手春葱也似的,若是她没有重生,没有记得那些曾经的龃龉不和……他们合该是一对最美满不过的夫妻。
许宁迷迷糊糊地想着,一边睡着了。
一觉醒来,许宁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松快了些,忽然听到门声响,他掀了被子坐起来,果然看到唐宝如提着个食篮进了来,身上披着泥青雪氅,一路走进来带了股寒气,令头有些昏热的许宁感觉到一阵清醒。
唐宝如将食篮放在榻前几上,解了雪氅挂在床边的雀首衣架上,自然而然伸手去探了下许宁的额头道:“好像没在发热了。”
许宁被她冰冷的手冰了下,虽然觉得舒服,仍是道:“外头下雪了?你怎也不带个手炉。”
唐宝如似笑非笑:“做饭呢,带那劳什子不方便。”
一边看到自己袖子上带着的雪粒不小心滑了下去,竟是滑入了许宁的衣领内,看他明显地抖了下身子,有些尴尬道:“我没注意……”
许宁却鬼神使差念了句:“不辞冰雪为卿热”
。
唐宝如脸色变了变,这却是个著名的典了,“荀奉倩妇病,乃出庭中,自取冷还,以身慰之。”
当年许宁和她情好时,也曾耐心教她读书,给她说过一些有意思的典故好让她更有兴趣,她何尝不是为这生死与共的深情感动,只是如今此情此状许宁念这句,却更似是讽刺了,她冷笑了声,待要嘲两句,却看着许宁脸上的病色,到底忍住了,自过去从食篮里将菜和饭拿了出来,淡淡道:“因你发热,做了几样都是清淡好克化的,只是凉的快,你赶紧吃了,过会儿我让小荷上来给你收碗。”
许宁看唐宝如换了身灰青暗绣银折枝花的衣裙,知她是下厨怕弄脏,难为她在那些浅淡鲜嫩的衣服里能找到这么件老成素淡的,十四岁的唐宝如可是嚷嚷着这颜色老成合该给娘做衣服的,却不知这织法是新织法,价格颇贵,是挑了银线慢慢织入,稍动动便有波光闪耀,自有一股低调的奢华,当时自己看了觉得喜欢便买了下来给她做了这身,却到底没能迎合被他保护得涉世未深、天真烂漫的唐宝如的欢心。
倒是眼前的这个唐宝如,和自己一样,受了光阴的摧磨和生活的打磨,棱角峥嵘被磋磨光,即使仍有些脾气,却也只能变成了这样一副不动声色的隐忍,偏偏任是无情也动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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