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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经历过二十世纪八、九十年代的人,是没有历史感的——我说的,是那些只在二十一世纪开始才有清晰记忆的孩子,虽然你们也生在二十世纪。
二十世纪是一幅新鲜的油画,和过去那些在文学中保留下来了的所有的世纪相比,它少了很多尘埃的味道。
它有一点点对十六世纪冒险时代的温情思念,渴望重温那种纯美和激情;它又有些许对十八世纪那种启蒙时代的向往,延续着那个时代的一些哲学和文学巨匠的思考;当然,它也有十九世纪的迷惘和浪漫……
但是,二十世纪,真的是一个人与人最难沟通的世纪——我决不说政治、革命,也不重述那些被太多人反复讲述和研究的大事件。
历史自有它的去处,如同时间的不可逆转。
历史该正说或是戏说,也从来都是说者自便。
只有文学的灯火,才是可以捧到自己的手心里、贴近自我心窝的。
所以,我,作家西篱,我说的,是永久保留在我记忆之中的,二十世纪末的那些岁月,雨城的那些事,和人。
就当是老电影的画面在怀旧音乐中展开,王家卫的那种细腻、唯美、抒情,那种生活全入了画框、入了梦境的感觉……你来,随我的文字,看——
雨城新街,刚铺上黑黢黢的柏油,惠子穿薄薄的布鞋,踏上去挺柔软,还有些温热。
惠子,黑头发、黑眼睛,婴儿一样的白脸,眼神有些躲闪,表情极其脆弱,穿细花棉布小上衣,月白水洗布百褶裙,脚步小心谨慎,唯恐发出声音惊动他人。
在我看来,她像一只人群里的猫。
但是,她虽然无法与更多的人亲密接近,又无法回到猫族之中,难怪她总是如此迷茫、惶恐!
柏油路面不平处闪着幽光,远远近近地,像暗夜里捉摸不定的谁谁的表情,又像将黑暗推涌向太空的大海。
她从没离开过这个内地城市,但太多的幻想,足以令她神魂散乱,自我四分五裂。
街边有电线杆,还有莫名其妙站着的石头,根底塞满被风常年累月拂扫来的纸片枯叶果壳。
卖葵花籽和盐茶鸡蛋的老太太,将她们瘦瘠的背依靠在电线杆子和石头上。
她们目光不济,勤快地到处张望,累了的时候,互相嘀咕:“走了,都走了!”
她们说的是那些城里长大的孩子,他们花瓣一样的面庞在大街上晃动没多久,就消失了,好像是另外的季节,另外的风,将饱满新鲜的花瓣全卷走了。
老人眍陷的眼睛里,偶尔会出现一点点水,在泛红的眼角停留。
过去的生活、风景,一成不变,她们习惯并热爱着。
街道熟悉得像彼此的老脸,城市就像衣服一样烫贴地捂住她们的皮肤,她们不怕岁月流逝,不怕老去。
但城市的变化正以一种破坏的力量,无情啃噬她们的心灵,她们几乎承受不住了,缓慢、颤抖着摆放褐色的熟鸡蛋,空杯子再次盛满葵花籽——这些脆弱的行为,顽强抵御着衰老和时间,抵御无穷无尽、源源不绝的丧失。
她们并不是为几角几元的零钞,而是,为了抵抗,为了向时光索取回报。
街边,城市的沙尘里,数不清的茫然而陌生的面孔移动过去之后,她们和城市浑然一体,共同抵御。
惠子是愿意和她们结成同盟的。
虽然她回避着她们的目光,也从不买她们的食物。
她们每一次被皱纹牵动的表情变化,每一根颤动的手指,都触动她的神经。
她觉得自己,比她们更老了。
一些讲粤语的陌生面孔,笑嘻嘻地,代替了那些转眼即逝的花瓣。
他们和沉闷、拘谨甚至有些忧郁的本地男人完全不同,行走时迈鸭步,髋部挺向前,两臂摆动,不时把手里的大哥大举起来。
他们在林荫大街的后面开歌舞厅和海鲜酒楼,在人民公园附近开小超市和台球室,把各处居民楼的一层买到手做商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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